狡童

如果春天记得。

往生记

【司马懿x原创女主】

(一)

  沅漪十五年,烽火连天。

  接连几场大雪下来,三分之地的冬比往年还要刺骨些。大漠一天一地的寒意里,有少年身披染血战袍,踽踽独行,顷刻间,吞没于漫天死寂。

  四野空荡,静得仿若只他一人行走在这世上,狂风凶猛掠过,模糊他本就晦暗难辨的眉眼。

  身后足迹渐被风沙掩盖,某个晃神的时刻,他暗淡眸中映出一丝纯白,不足以照亮前方路,却有意无意温柔了这方寂灭天地。

  目光所能及的尽头,有除了黑色之外的光。他追随上前,惊觉那只是某人纯白的裙袂。

  未及凝眸,清亮的嗓音钻入耳朵。

  “懿。”浅浅笑窝的女孩轻声唤。

  隔着半真半幻的曈曈梦影,司马懿心底最初的白月光出现在眼前,成为无边黑暗中唯一的血雪色。她仍是茫远记忆中的模样,眉目柔软,身着洁净白衫,仰脸看人时,眼里有可贵的天真。

  司马懿看了看,就走了。

  这是他离开她的第九年。

  风刀霜剑的漂泊年岁里,她同铁马冰河一起,屡屡入他梦来。狼烟鲜血里静静站立的女孩,开口发声的一瞬,逼迫司马懿清醒,也杀死了他带着光的眼睛。

  十载风雨如一梦,他在冰冷的榻上悠悠醒转,外头长夜漫漫,没有星月的寂寥夜晚。

  黑黑黑黑,一如他最深的梦境。

(二)

  “那人白衫黑发,不能说话。我能脱口而出的,只有这么多。”

  六年前的故地荒山,坦诚面对骑着幽蓝鱼儿的贤者时,司马懿缓缓道来,手臂上未愈的伤隐隐作痛,绷带一点一点渗出血。

  他低头凝视着那片殷红,眼底逐渐浮现出一个失语者的身影。

  他记住了她无时无刻缄默的模样,而比她不能发声的嘴更值得挂念的,是她的吻。总在四周无人的深夜,她将她的柔软,慢慢覆上他唇,一点一点地湿润,暖意自嘴角烧到心头。

  小姑娘初尝禁果,看似横冲直撞地主动凑上前,脸却不争气地偷偷红了,欲遮还羞的姿态好诱人。

  她爱吃鲜甜的玫瑰花露之类,唇齿间便总有花朵的清香,那样可口。司马懿指尖萦绕乌黑发丝,凶猛地吮吸品尝,眼中不由自主盈出丝缕柔情,胸膛里的那颗寂灭猝然轻颤,生命中第一次,它有了真真切切的悸动。

  那是十字开头的年纪,他们二八年华,容颜无暇,拥吻投身漆黑长夜,成为温暖彼此一时的光。

  只可惜,佳话往往经不住岁月拷打,司马懿已经离开那抹鲜亮多年,前尘往事如那刻头顶朦胧清亮的月亮,近在眼边,却再也无处寻了。

  这世上多的是向往光明之人,用尽黑暗手短追追逐心头月光,一再靠近,永不可得。多荒唐。司马懿睥睨他们心底装个沉甸甸的人,终日寸步难行的丑态,认定自己该干脆利落地斩断所有羁绊,在复仇路上无牵无挂地一条路走到黑——他以为他情愿一去不回。

  直到庄周在他梦里发现长久躲藏的、不该有的一抹洁白。贤者看看他,心知肚明,他用他那藏了星河的眼睛凝视司马懿:“那么,你的心头月光,她是怎样的?”

  他也不过是个孩子,举手投足间,却有了悲苦之人的萧瑟感。庄周嘴角轻垂,不言不语地听。他连他们第一次见面都记得,而如今,陪伴这沧桑稚子的,仅有一滩不为人知的旧事。

  世事多半不如人意,他早已见过太多无奈,抚摸着鱼,半阖上眼,良久,才缓缓吐出一句箴言:

  “人间化鹤三千岁,海上看羊十九年。”

  “这是我看到她的向往和未来。”

  贤者余音绕梁,身躯逐渐透明,变作漫山蓝蝶,飞去大梦了,原地留一个似有所思的少年。

  是耶非耶,化作蝴蝶。冥思后,司马懿起身,一头扎入屋外劈天盖地的雨水中,如孩童跳进及踝浅水般稀松平常,面无表情走向末日。

  他的蓝眼睛那么暗。

(三)

  如果司马懿心中仍存在着留有淡淡余温的一方地,那么那儿一定藏着他在稷下的回忆。

  自离开学院起,司马懿在广袤的尘世间相识过很多人,他们或有滔天权势,或卑微如尘土,各有特色异处。唯一相同的,是他们都在见面时,记住了那一双暗蓝色的眼睛,冷峻、洞悉,如他本人般难以接近。

  “有匪君子,不可谖兮。”在曹营时,在房外廊中偷偷瞥他的某家千金如是写道,被司马懿知道了,淡淡一笑,不置可否。

  世人皆记住了他的漠然,可没有人知道吧,他也曾在遇见谁时方寸大乱过,也在十六岁的某个黄昏,银鞍白马的好年纪里,悄悄地为清香可口的女孩儿动了心。

  正如贤者一眼道破的那样,司马懿一直记着被换作小默的女孩,在离别后的许多年,未对任何人提起。

  是在春天的开头,他遇见了她——毫无征兆的,迎着满目华丽到近乎颓败的残阳,瘦削身影连滚带爬跑来,抬脚一地斑斓血迹,触目惊心。

  正漫步校外柳岸边的庄周和司马懿还未及定神,她扑通一下,跪在两人眼前。

  女孩儿披头散发,衣衫磕磕碰碰撕裂了几个口子,白着脸求救。明明没发出声音,司马懿却像是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,不免讶异地立在原地。

  前方渐渐有杂乱人声传来。他明白了大概,望向一旁贤者仍面不改色,缓缓抬手,掌心落在她头顶上空。

  一时,四周蓝蝶纷飞,飘渺若梦,再定睛望向那女孩,早已幻化作悬在半空一只白猫。庄周不动声色地在几秒内做出了对策,将小小的生物塞进司马懿怀中,细心地藏好它淌着血的右腿,静若秋澜的声音:“别怕。”

  司马懿一时愕然,愣愣地盯着怀中幼兽,她甚至伸舌,轻轻舔了舔他的手臂,湿软的触感令他此生难忘。

  凶恶的家仆很快追上来,他们所看到的,是一个神色慵懒的男人和身边抱猫的少年,以及,一地红蓝相融的蝴蝶。

  “喂……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没?她的右脚滴着血。”

  庄周睁开半闭的眼睛,笑得云淡风轻:“你说那下凡的仙女吗?她在人间受了伤,回天上去了。”

  几人中有谁翻着白眼啐了一句,庄周置若罔闻,仍笑容淡淡,带着少年和猫,在柳絮纷飞中缓缓远去,略略侧头,看见枝头柳芽青翠欲滴。

  “柳芽衣,你就叫这个名字。”一个时辰后,贤者躬身点下明烛,一边转头对女孩说道。

  她出不了声,但会写一手漂亮的好字,寥寥数言道出了凄惨的身世:她自小失去双亲,收养在一大家子人里,如今欲被黑心夫人卖给陌生人家,一慌,逃了出来,被善良的贤者救下。

  贤者去隔间拿绷带,小默缩在角落捂着伤口。司马懿立在一旁,捧着本书,却难得有些心不在焉,余光瞥见她瘸着腿,又怯又感激地偷偷盯着他。

  她有了贤者赐予的名,如她外貌那般清香,可司马懿脑中想的确是另两字,女孩只沉默,眼珠子黑圆,像忠犬。

  小默。初始半日,司马懿在心底唤她。

(四)

  新相识时,学院刚入春,旖旎艳丽的春风也并未将他们吹得更近些。对少年司马懿来说,贤者新收养的一个女孩儿未必比书院新补的古书更吸引他,况且他一向不为热切多情之人,迎面走来略略看两眼,算是打过照面。

  只有几次,他路过贤者庭院,看见那女孩蹲在阴影里闻花香,不由得停住脚步,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会儿。

  清淡的气味慢慢飘过来,她埋下头,爱惜地给花除草,裙子和茉莉一样洁白。

  旁人只顾嘲笑她的哑,殊不知,这才是她最讨人喜欢的一点,哪天身边聒噪的虫儿们,要是都变得这般安静就好了。司马懿一边想着,沾着缕缕香气走远。

  从春天想到盛夏,又看着荷园的花一枝一枝地都败了,司马懿的盼望仍然未实现,倒是小默,莫名对他愈发关照。旷课的日子不算,随着性子习半天武,回学堂时每回都能撞见桌子上几株花,栀子或金桂,新鲜得水珠都未风干。

  司马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,顿时有些语塞,在众目睽睽之下,伸手把花枝不动声色地塞进了桌子。放学后,他托着个水晶瓶和几朵花,大步塞到她怀里。

  小默眉头拧成个疙瘩:你不喜欢白花?

  她看起来有些慌张,写在纸上的字匆匆忙忙:放几株在桌子上,温书时会惬意些。

  司马懿看着他,想了很久,不知如何开口,只好无奈地叹口气:“我喜欢黑色。”

  小姑娘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垂下,点点头,抱起花瓶,一颠一颠地跑远了。

(五)

  安逸的日子总过得快些,贤者讲述大陆的历史方开了个头,学院已充满了丹桂的浓郁香气。

  霜夜微凉,司马懿见外头天气温润,心安理得旷半天课,在学院书坊待到天色阴沉,才起身回屋。

  他穿过人群,孤身一人走在院旁小巷,沉浸在寂静里,感到百无禁忌的自在。

  每隔数米的空灯将影子拉得很长,跨过第七盏的时候,有铃铛声从背后渐渐传来,忽远忽近,好像孩子在捉迷藏般微怯,又带着试探的天真。

  叮铃铃的清脆钻进司马懿耳朵里,他不回头,置若罔闻,只是淡淡蹙起了眉,脚步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地放慢下来。

  这扰人心乱的声音半个月前就开始了,每当他晚归,没走几步就会响起,待接近目的地,又会逐渐散去,四周重归寂静,好像谁都没来过。

  不料这回未及巷口,四面八方就忽地沉寂下来,数秒后,猛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铃声,慌慌张张地从这边奔来。

  司马懿这回终于顿住了脚步,借头顶灯光,微微侧过脸,看向身后。

  有人在他将视线投来的瞬间,一个趔趄,跌倒在地上。

  半明半暗的灯影里,倾泄下如瀑的乌黑发丝,以及在黑夜中仍发着光的雪白,格外显眼。

  小姑娘自阴影里抬起头,巴掌大小的皎洁脸蛋,一声不吭地凝视不远不近的他。

  司马懿抬起腿,想掉头就走,一如他往常作风,心知肚明,废话少说。

  可路在脚边,他却调了头,往返方向走了几步,来到她跟前。

  司马懿从来未见过尘埃里开出的花儿,但毫无疑问,女孩小默让他心软。小姑娘只是在尘土中仰起脸,一言不发,静静地看着他,大眼睛汪着一滩泪,他就没来由地停下来。

  他们相识半载,如今才后知后觉,今生今世其实是这样开始的。司马懿轻叹口气,声音很低,但很温柔:

  “非我不可?”

(四)

  原来,与另一人偎肩而坐的感觉是这样的。那夜之后的一日,司马懿坐在书房里,捧着个沉甸甸的花包,笑了。

  幸好他身边空无一人,否则一定会讶异,往日从来神色寡淡的少年居然也有如此柔软的微笑,因为恋人送来的一个枕头。

  小默从院里摘了许多茉莉,晒作干花,混合着柳絮填入厚实的袋中,递给他时,振振有词,说是一定能治好他的失眠。她甚至大费周章,去学院后勤找了块纯白厚布美化,枕套用了一点点,剩下的给自己裁了裙子,铺满了司马懿屋中的桌柜。

  他毫无生气的小舍被点缀得缤纷,空气中充满薄荷清新的水雾,女孩儿往玻璃瓶中盛满红艳樱桃,桌布雪白,她静静等待爱人归来。

  见了面,首要的当然是接住扑入怀中的甜软身躯。司马懿被花果温香环绕,平生第一次接受除了诸葛亮友情之外的温柔,来自属于他的女孩子身上。

  尽管这不是唯一一次收到来自别人的爱意。他隐熄满腔烈魄,为了报先祖之仇来到此地,成为男孩们口中名字也不会写的傻瓜,不予辩驳。即使他的心思本不在这上面,仍有隔了几座屋的女孩跑来,说爱他。

  小默自然不是其中之一,她不会说话,不可能像她们那样,红着脸道出自己的满怀春芳。她只是某天正午,站在树旁灌木里,隔了数米,安静地看着他。

  那辰光的他们已经相识,还未相熟。旁人在叽叽喳喳用餐,那少年却孑然一身,静默至极,明显不合群,口中食物有一搭没一搭地吃,竟像是在吃供奉。

  小默眼里泛出水光,暗自决心,我要慢慢靠近他,成为为他打理一日三餐的人。

  于是她拖着伤腿,一瘸一拐走上前,将手中藏了半日的一封粉红信笺递给司马懿,不言不语地看着他。

  司马懿低下头,封面毅然写着“江舸”两个刚毅大字。他将手中情书潦草扫了两眼,塞回小默手里:“告诉她,我没什么能给她。”

  换句话说,他不愿以承载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。小默松口气,拿着东西,轻快地跑远了,足踝铃铛洒下一地清脆。

  他的冷漠疏离使大多女孩望而止步了,送了几封书信,当面坦白几次心迹,仍不得回应之后,她们只得鼓着脸放了手。

  可小默不一样,她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固执。何况,她生得这样美丽。

  自古以来,相传最美艳的女子,多半是最出名的女人罢了。可十六岁的柳芽衣有令鬼怪都为之动容的相貌,这与她的卑微身世毫不相关。

  “蜜糖小口杏核眼 月牙眉毛天仙脸”多年后,司马懿随军队驻扎边疆小城,白日偶然路过戏会,听见有声音唱道。看似俗气的言语,也真实地概括出那女孩的容颜。

  她挑在刮风的夜晚,自认为是偷偷摸摸地跟着心上人,日复一日,终于得以打动那看似冷薄的少年阎王。

  夜静,风起, 吹去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清香,有时是栀子,有时是茉莉。她脚上的铃铛一下一下响着,足踝莹白如玉,令司马懿有时甚至怀疑,自己会意料之外地动心。

  不久以后,他也确实这么做了。坦白的那夜,她依着他,不出声,就这么黏黏腻腻地偎着走。

  司马懿忍不住扭头看她,问:“为什么突然跑起来?”

  明明刚刚慌得摸不着东西,此刻却不合时宜地笑着,狡黠得很。

  有、恶、狗。她嘴巴动了动,无声地说。

  此路常年有只凶恶狼犬,却也丝毫不及眼前人危险,他潦草地笑一笑,她就只想一头栽进眼前怀抱。

  

  而现在,他是她的了。

(六)

  沉默寡言的少年和隐忍羞怯的哑巴,他们出乎所有人意外地走到了一起。自小受到的虐待让小默成为与世无争的孩子,面对四周肆无忌惮的议论,她只是将手中掌心握得更紧些,不予徒劳的辩驳。

   学院有飞扬跋扈的富家子弟看不惯司马懿拥得美人,路过身边时,故作夸张地跟同伴嚷嚷。

  “听闻这世上残缺之事,总是成双成对,暗夜残月,劣马脏槽,烂果蛀虫——不过,其中数哑巴和傻子,二者最为般配。”

  一语如惊雷,四周齐刷刷的视线向这边投来,多半是幸灾乐祸期待着好戏,盯着这对初生的璧人。

  这世上处处是恶,看似虚张声势,实则卑微至极。司马懿讥讽地撇了撇嘴角,本想不予理睬,转眼看到小默咬紧的牙关,还是扭过头,淡淡道:“纵使我哪天被割了喉咙,同她不声不响过一生,倒也好过你花舌泼皮,疯癫大半辈子。”

  人群里有谁低低地笑起来,小少爷恼羞成怒,恶狠狠瞪过去,却从这平日不多话,甚至看上去有几分羸弱的少年眼里,看见了若隐若现的凶光。

  尽管心底有些发虚,他仍一咬牙,走上前指着他的鼻尖:“你……你有本事多说一句。”

  司马懿眼神也懒得施舍给这跳梁小丑,牵着小默的手腕,扭头便走。小少爷在众人面前出了丑,不甘心地追上来,推推搡搡间,不知是什么利器擦过司马懿的手臂,血滚出来,砸到小默的手背上。

  只是轻轻的一下温热触感,却立马使她湿了眼。一瞬间,她顾不上擦眼睛,右手慌忙往身下摸去。

  刺啦一声,完美无缺的圆润裙角豁开长长的口子。她抬起手,手中长长白布飘扬。

  司马懿愣了神,棉布覆上手臂,轻柔而带着淡香的触感。更重的伤他也受过,然而到此刻才恍然,原来包扎伤口也可以是这样温柔的事。

  一圈一圈,小心翼翼,末了打个精细的蝴蝶结,小默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,仰起脸:疼吗?

  司马懿轻轻摇了摇头。一旁少爷看着眼前缠绵一幕,心头火起:“我今日就不与懒得和你这名字也不会写的傻瓜计较,来日你……”

  剩下半句还未来得及出口,就被迎面而来的玻璃瓶打断。小少爷慌忙用手去挡,诧异地抬头瞄了一眼,发现小默红着眼盯着他,抬起的手还未放下。

   人言可畏是众所周知之事,但她自小被唾骂惯了,更露骨恶毒的词也见过。可她的司马懿……那么好的司马懿却只配被言语践踏么?她不允许。

  刮进耳朵里字字像是剜在心头,小默再也忍不住,抓起手边东西就往他脸上砸。一旁群众顿时大惊,像是没料到平日低眉顺眼的女孩儿会有这样癫狂的一面,爪牙还未齐的小兽一般,狠狠地扑向那人,拉也拉不住。

  司马懿未料到有这样一幕,但一贯清醒的头脑还是让他冷静下来。他上前几步,伸手面不改色地拉回她的手,小声在她耳边说:“不必了,这种人。我们回去”

  小默到底是听他的,默默收回手,又垂下了头。

   无言回到屋中,司马懿本想开口说些什么,一低头,却撞见满脸泪水。

  “……为什么?”他尽力放柔声音问道。

  小默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,想起那众人簇拥,自小被誉为神童的诸葛亮,他们的同窗,一偏头,滚下大颗的泪珠。好一会儿,才动动嘴巴:这不公平。

  明明是无差的两人,却活得像光和影,人们只看得见耀阳下大步前行的诸葛,而对她的司马懿嗤之以鼻,这不公平……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他有多好啊,仅仅就这么眼神怜惜地站着,几乎就令她窒息。

  小默想把一切一切说给他听,然而话哽在喉头,只变成狠狠的拥抱,一头扎进他怀里。

  感受到头顶司马懿叹了口气,他是明白的,轻轻抚着她的发:“这世上的事,并不是都能如我们意的。黑色其实很好,总有人要走在里头。”

  小默好像明白地点了点头,抹抹眼泪,又指向一旁案上的纸笔:那我想,知道你的名字。

(七)

  沅漪八年,荒郊野佛身下,跪一位眉眼悲恸的少女,她像多年前一样,一次又一次地刻下那三个字,口中喃喃无声。

  司马懿。

  柔克者为懿,温柔至善者为懿。

  缄默而来,偷走她这些年所有深情者,为懿。

  海的另一边风声紧,频频传来的战况如旷野外的闪电,击打得她走投无路,连四野无人的破庙都跪得下去,报以最笨拙也最诚挚的祝愿。

  她信命吗?那劈头盖脸的,回忆起来血泪中混杂微笑的慷慨际遇,毫不留情地斩断他他她的际遇。

  命运似乎如此慷慨,尽管一别经年,两处生死茫茫,仍赐予虔诚祈愿,妄想请动诸天神佛来护佑他的机会。雷雨交加的黄昏,一跪一抬头,已是深夜。

  不,命运如此阴险,诸佛三千,如幻如电,睁眼闭眼,见他如面。

(九)

  沅漪十六年秋,司马懿收服漠北两方叛乱城池,路过近郊大漠,暂且在当地抚马安兵,歇息数日。

  在他征战四方途中,发生了很多事情,昔日几个眼熟的同窗,大多已在硝烟中离去。但令他没想到的是,能有过客在兜兜转转十余年后,与故人重逢。

  那人一身寒光铁衣,手握银枪,大步走近:“司马军师。”

  曾经稷下学院的晚风里,当朝有名的武将之女两颊微红,与一头极短乌发不相称的嫩红裙纱扬起,随青涩话语飘去缠绵情丝。她说:“诸葛同学是人们眼里的星辰,你也是我心里站在云端的人。”

  然而,再见却是在战场上,她骑高头大马,行至跟前时,轻捷跃下,目光炯炯如火焰。

   司马懿看了她一会儿,淡淡颔首,眉间掠过几乎不可见的笑意: “江。”

  当年稷下的追随者中,江舸一名无疑是出现得最为频繁的,无论是信纸上还是他人口中。久而久之,连小默见了也会小小埋怨地歪歪嘴,疑惑为何她如此执着。

  从小同军法打交道的女子,却为素昧平生的人大动心思。司马懿当时为此感到不明不白——即便是现在,也没弄清楚那恋慕的来由。

  不过,陈年往事的因果已不重要了。如今她仍是短短头发,风风火火的样子,一见面,要请他喝酒,说是上好的暮云烧。司马懿想了想,答应下来。

   烈酒配残月,他们对坐,似多年老友,慢慢地说些琐事,从近日战况说到来日兵马,只是决口不提当年愚勇。直到美酒喝到尽头,江舸才带着几分朦胧道:“你竟是一个人。”

  司马懿只是点头,神色平静地看远处旷野。江舸又说:“当初……”

  语声兀然停住,似是不知从何说起。她顿了顿,看看他空荡荡的身畔,笑起来。

  “如今,你失去了她,我得不到你,你看,都还活得好好的。”

  从小生活在戎装战戬中的女子,有着岁月难以泯灭的执着。司马懿不动声色又一口,喉头滚过炽热,让人很是宽慰:“是很好。”

  仅此半句,再无下文。江舸仗着醉意,十足笃定地说:“她必然有过人之处。”

  “也没什么。只是那时候我刚好遇见她,仅此而已。”

  与往事隔久了,才能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起当年,原野,故乡,以及一笔带过的沁阳三月。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,江舸略有不甘,侧身去看他的眼睛,却只望见一滩近乎死水,被夜色一照,像深不可测的潭。

  她明白了。

  后半夜的天空渐渐被大雾笼罩。将壶中最后一口洒上眼前土地,江舸想,是时候离开了。分手时,她起身,认认真真地盯着司马懿的眼睛:“希望我下次见到你时,你不再是一个人。”

  司马懿默然,看了看天空慢慢涌动的风雨,没有摇头,也没有点头。

  孤独终老,令人胆寒,但愿,可以早一点习惯。

(十)

  入冬之后,北海风声渐厉,司马懿离开大漠风沙,来到北海涉水。无数个电闪雷鸣的夜晚,他肩负暴雨大恨,跋涉在泥泞荆棘路上。而另一头的那人,蜷缩在潮汐声中,睡得安和。

  最难的时候,他的轻舟被浪打翻,困在礁石围成的洞穴里,部下全都下落不明,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,岩缝透进来的一丝月光照亮了他平静的双眸,灰蓝色,很暗。

  九死一生对一个半生都在复仇的人来说不过寻常,他甚至在稳定下来之后,不曾蹙眉咒怨天公,而是伸手摸向潮湿的衣摆。

  那儿有本陈旧的书,他捧起它,忆起是当初她给的那本民间神话,藏在这战袍内,很多年不曾碰过。

  是因为愧疚亦或是遗忘,司马懿也不曾细想,至少它在此刻给了他些许薄薄的安慰,便是存在的全部意义。翻开第一页,便是眼熟的笔迹:“你为恶魔,且为我所有。”

  本该在床头灯下讲述给顽童的市井故事,如今逐字逐句在绝境阅读。凛冬的夜冻得他手指微颤,翻到《斑竹泪》这一故事时,有什么东西从书中落下,带着陈旧的气味。

  司马懿借着月光,才勉强认出这是朵玫瑰,花瓣脆薄,因喷洒了异香的药水而终日不腐。而令人压抑的是,这朵花,是他最中意的黑色。

  前尘旧事在刹那间洞悉,刺骨的海风刮来,司马懿在漫天咸腥中眯起眼,早已麻木的心突然一阵刺痛。

  半颗温热落下花瓣,转眼泯灭。

  十多年前,她为他无数次红了眼,流下的泪可以填个苦涩的湖。而如今,他终于,头一次为这姑娘掉了眼泪,为这花了十足心血培育的黑色花朵。

  他开始想,她一个人暗自在园里忙碌时,是怎样雀跃的心情,而得知她要被丢下,一个人把鲜花风干夹进书里时,又是怎样,怎样的难过。

  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涌现,包括那些多年来他竭力回避的。就连酒后一向胡言的江舸也不提他们的离别,是在顾及他的感受吧。可她没想过的是,这么多年过去了,往事从头诉说都显得吃力,前路刀锋明晃晃,司马懿已无力时时刻刻去为那些旧事黯然销魂了。

  只在偶然的宁静深夜,偶然地想一想,像眼下这样,不被知晓,不被打扰。

(十一)

  十年前,那会儿温暖的日子,他们都浑然不觉地过,等司马懿定下神,贤者的太古传记已经讲完大半,新的秋天就到了,小默牵着他走时,脚下枯叶刷刷碎裂。

  秋老虎很猛,一日,司马懿熬夜去书院待了半夜,患了风寒。他本就不是什么铜筋铁骨,小小的病症也无碍,添了件薄外套便了事。

  倒是小默,紧张得好像他得了什么绝症,一回屋,捧了几个金黄橘子在火炉边,眼巴巴守在一旁。  

  半个时辰后,司马懿望着雪白掌心里胖胖的橙黄,不明所以。小默慢慢解释,一边往他嘴里塞一瓣:橘子放火旁烤暖了,是很甘甜的良药。

  她连生活里的细节都考虑得周到,司马懿望着小姑娘细细研药,想法设法治愈他的风寒,渐渐觉得迷失。

  身处在微不足道的痒中,无法察觉它日复一日的变化,等回过神来,已是惊醒他的痛了。

  忧患就是这么来的。是,她这样好,可他终有一天会离开这永乐乡,若是跟着他,在乱世中东奔西跑,出入于刀山火海,必定会让这世间风霜玷污了这无瑕容颜。

  换句话说,安稳日子他给不了。他不忍心他跟着她,成为往后岁月中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一对人。

  然而事已至此,放手是很难的事。司马懿怀着心事,看向小默的眼神都不似往常。她察觉了,抱住他,把脸埋在他颈间,问,怎么了。

  他想了很久,说:“跟着我,会很难。”

“很难也跟着。”

  她反应极快,像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,攥着纸条的骨节发了白,眼珠子清亮地望着他。引得司马懿一阵心颤,只好将难以启齿的言语暂时作罢。

(十二)

  “司马军师。”

  渺茫的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,抬起眼,主公的手下跪在洞穴边,满脸焦急地看着他。

  望望月相已是后半夜。见来人都是亲信,司马懿在不动声色中放平了沟壑纵横的眉心,潦草地打了个照面,若无其事朝外头走去,身后几个侍卫面面相觑。

  他甚至没有让人搀扶,黑红的袍角飞扬,浓厚的色彩和夜幕掩盖住一身伤。

  司马军师习惯穿暗沉的战衣踏入战场,以掩盖伤口渗出鲜红的血,云淡风轻地和敌人周旋,甚至连将军都被蒙了过去,事后笑嘻嘻地来拍他肩头夸赞时,忽略了那仅仅咬着的牙关。

  司马懿从未一袭白衣陷阵,若是这样,他的致命伤,必将被轻易洞察。

  隐藏软肋,是因为在意。而那姑娘,要等多久以后,才能明白他所有无奈与深情?

  就像当初那些未出口的话,终究在他留心的数月后坦白。

  不是所有的分离都用歇斯底里的纠缠当作序幕,当年那场割裂,几乎悄无声息。

  沅漪六年的稷下下了大雪,那是近几年来最猛烈的寒季,万物皆被铺天盖的纯白掩埋。漫天白蝶里,司马懿拎着小小的包裹,对小默说,我要一个人走了。

  他准备了许多话,还没出口几句,悉数被一个吻堵了回去。小默在茫然中本能地扑上去,抓着他的肩膀,一点一点地接近。司马懿还未等来熟悉的柔软触感,却尝到了一嘴的冰冷和苦涩。

  他早料到她会悲伤,却不料是这样,哭不出声,于是愈发肝肠寸断。

  新年将至,远处兴兴头头的人群在喧闹,搭起台面准备摊戏。司马懿于心不忍,双足几乎被冻住。

  他几度欲言又止,甚至没有提及,这些灯火辉映的闹戏是他在犹豫路上就开了口的原因。数日前,来自战乱之地的戏子们首登学院大台,一曲《乱世渔歌》深深打动看客。

  灯火跳动间,司马懿悄悄看一旁小默的脸,她看得很认真,尤其是那神展灵通时的唱词:“那布衣震怒,义士殒节,最好都与我无关啊,只盼那家宅安宁,桃源乐享啊……”

  她眼里浮现出认可的神采,戏子还在唱,司马懿在喧闹声中,悄悄别过脸去。傍晚秋风很凉也温柔,却无端端地吹得他心一点一点往下坠,如那缓缓晦暗的暮色,天似乎永远永远黑了下去。

  没有人能被所谓美梦收留,他想。

  不过睁眼闭眼,那人消失不见。天地间只剩下半句模糊不清的“愿尔永宁”,被纷纷扬扬的风雪裹得冰冷,勉强揣进怀里。

  他们相识在暖春,离别却是天寒地冻的隆冬,大街小巷覆盖一尺白雪,让哀毁过甚的女孩竟想一头藏进其中,躲避劈面而来的困顿和无望。

  是哪里出了错呢,懿?

  (十三)

    从北海狂风恶浪中捡回条命,司马懿回到曹营时上上下下都为其庆祝,曹操更是赞他“刀山火海军师皆能安然若素”,隔天就赐了许多珍宝上门。

  众人在祝福他凯旋,只有那将军的小女儿很是忧愁,立在檐下远远望,看着零散几对人马走近府中,心心念念的红衣郎被围在中间,眼中的倦怠替代了喜色。

  隔天傍晚,司马懿在整理书卷时收到了一个包袱,悄悄叩他窗户的小士兵神色促狭:“梁小姐给的,好好收着。”

  里头几支焚香是上等货,一张薄纸上写了工整的小字,大概是说,她看军师屋里灯三更半夜总亮着,而点些香更宜入眠些,为主公效力总要顾及身体。

  军师像是领情得很,屋里隔日便传来悠悠檀香,只是小士兵再去探视时,那男人的神色依旧如常淡漠,注意到他了,也无多余言语,仿佛什么都不曾领会。

  司马军师有副深邃动人的好面孔,从少年到男人,一直是多少少女的春闺梦中人。然而他似乎迟钝得紧,隔壁千金明里暗里抛撒爱慕,他一丝一毫都不过问,歇了几日,又准备动身涉险。

  梁小姐有些急了,鼓起勇气去为他送行。道完告别的话,脸颊红红不敢抬头,软声细语地说:“军师与我,俱年少。”

  司马懿笑了笑。他二十有七了,不算年少了,自然也无颜当作谁家心心念念的少年郎了,于是低下头,轻轻说,我心里有人了。

  这小姐是权威之人的千金,虽说无意,却也不太怠慢。其实已是尽力以温和的姿态,但梁家千金被拒绝的事情仍被有心人流传出去,添油加醋。江舸听说了,似笑非笑地给他添上酒:“那姑娘,其实长得还挺像她的,那么大的眼睛。”

  像她,却也终究不是她。司马懿说:“你不知道么?我为南面的战事很头疼。”

  你不知道么?这早不是他该在意的东西了。他为很多琐事忧愁过,但为其心力交瘁的人,只有这么一个,笑容是甜的软的,身体如蜜糖,眼睛像宝石。并且,暂时不会有下一个。

(十四)

  开春后战事吃紧,江舸不远万里赶去协助他,却丝毫不谈及艳慕之意。她明白情爱于这人不过过往烟云,不可再得,只是慢悠悠地温壶好酒,在没星星的夜晚促膝静坐,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谈。

  多亏了此人接济,数月前的多场恶战里他才能全身而退。司马懿心里有感激,却不予明明白白出口。说亦或是沉默,都好,身畔可有可无的影子,渐渐抚平他心头一丝薄憾。

  没人知道,其实,他和那姑娘甚至是来得及相认的。

  长泽一战落败当晚,司马懿在浓烟滚滚里受了重伤,幸亏手下拼死将他推上小舟,沿河道飘向一个寻常小村庄,得到善良的渔民救助,才又一次死里逃生。

  他一向坚韧,不知为何,这回却异常昏茫,在伤口痊愈前合上沉沉双眼。

  他昏天黑地投身长梦,于夜半醒转。身上血迹干涸,腥味被海风掩盖过去。他摸着满身血痂坐起,缓步移至门边,借月光看清河边的景象。

  丽人站在舟沿,手里拿着长长的船篙,有一下没一下地撑着,头顶是一轮朦胧如幻梦的月亮。她微仰着脸凝望圆月,嘴角漏出悠悠漫歌,回环在空旷无人的芦苇荡里,很是清亮。

  风把她裙摆吹得鼓起,雾寡人渺,似乎下一秒眼前人便会化鹤仙去,再不理会这尘俗世间。

  司马懿倚在门边,半阖上眼,默不作声地听着,梦一般恍惚。

  小调悠扬,接近收尾时戛然而止。他睁眼望过去,见那人忽地站起,拔钗掷水,乌墨长发如瀑散开,片刻待再直起身子,手头青鱼鳞闪光,大可盈抱。

  她随即拿着满载的网,跃登岸上,轻捷如飞鸟来,皎白月色映出圆润的面孔。

  华美前世,灰飞烟灭。当初羞怯素静的女孩已成了谁家身手俊俏的渔娘,圆圆脸,很和气,像烧了两大碗红烧肉,拍拍手让孩子们吃饭的那样。

  司马懿站在远处,静静地笑了笑,走了。

  他曾动心的白衣少女已经出海,不再理睬楼外春秋。别的,就不必挂念了。司马懿带着平静的失意回到府中,从那以后,夜半长梦竟真的一黑到底,没再出现过一抹雪色光芒。

  山南水北,就此别过,各自奔波,无话可说。

(终)

  

  今年盛夏雨水充沛,牧渔收成也格外好些,一个时辰的功夫,筐里景象已十分可观了。柳芽衣在河畔洗净指尖腥膻,踏着黄昏,脚步轻快地归家去。

  屋里碗筷早早摆好等她,桌上青翠时蔬还冒着热气。丈夫小蛮听见动静,连忙从厨房擦擦油污迎上来:“阿柳。”

  他自然地接过她带回来的鱼虾,咧嘴笑笑,“马上好。你和孩子先动筷吧。”

  桌旁小家伙已经等不及,抓起筷子就吃。河鲜弄熟挺方便,小蛮没一会儿就端上满盘诱人,他埋头扒饭,寻常菜肴也吃得香。柳芽衣默默看着,嘴角浮出浅浅笑窝。

  是在离开贤者,跋涉千里追随心上人的第二年,她认识了他,因为闹市中的一条蛇。那黑白相间的卖艺生物,一下一下地吐着信子,静静看人,多像那人。

  柳芽衣蹲在人群边,没等到他幻化作人形拥她入怀,反倒等来了后头牙齿白闪闪的主人,他走上前,支支吾吾地唤她一声“小姐”,等来的是无声的回音。

  两个月后,他布满薄茧的右手小心地牵住她的左手,紧张得红了脸:“柳小姐,跟我回家吧,我有把握用蛇毒治好你的病。”

  世事奇狠。极年轻时,小默曾咬着嘴唇,暗下决心,要以圈养一颗寂灭之心为终生妄愿;数年后,她在旅途中便被拦下,闷声不响嫁了匆匆遇见的某人,注定度过波澜不惊的余生。

现世安稳无浪,倒也清明。海畔的夜到了,柳芽衣点起暖黄灯光,一旁孩子吵着听故事,小蛮拍拍他脑袋,很迁就地拿起书细细讲。

  小默不动声色地看,眼里有宁静和晦涩的光。没有人知道,她最初对美好生活的幻想就这样,却是和另外的一人,她是他温柔的妻,住在安详的村庄,洗手作羹汤,在灯下补衣裳。

  就算待外人心狠手辣,司马懿在家,也该是个挺温柔的父亲吧。他也许会费些心思在案前静坐半个时辰,给孩子起个颇为讲究的名,然后在这样的暖夜,握着小家伙稚嫩右手,一笔一划地教他。

  那模样,就好似许多许多年前,他微倚着她,半无奈半温柔落笔,指尖收拢一勾一点,终成苍劲大字。那是她曾在心底呢喃过一万遍的名字。

  都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
评论(17)

热度(59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